無錯小說網 > 錦衣長安 > 第二百四十六回 薦福寺
  這座寺廟經了幾代圣人大興土木的營修,殿宇巍峨,是大靖寺廟中最為輝煌的一座。

  姚杳掀開車簾兒,馬車晃晃悠悠的,飛快的往開化坊駛去,風聲在耳畔呼嘯而過,熙熙攘攘的街景就像她前世時看的快進鏡頭一樣,風馳電掣的從眼前掠過。

  人來人往,車水馬龍的俗世喧囂的氣息,像冷刀子一樣鋒利,刺的她的眼角有點疼,她像是看到了恍如隔世的自己,捧著奶茶走在步行街上,她從來不是多愁善感的矯情人,但還是不可避免的鼻尖一酸,她吸了一下鼻子兒,有點想念爆米花的味道,想念抱著爆米花看電影的感覺。

  韓長暮閉著眼睛養神,車內十分安靜,只有些低微的呼吸聲,那一聲抽鼻子的聲音落在車里很清晰,他從那聲音中竟然聽出了悵然,不禁奇怪極了。

  她,不會是哭了吧。

  “在看什么?”韓長暮驀然開口,嚇了姚杳一跳。

  姚杳轉瞬神情如常,慢慢放下車簾兒,抿唇一笑:“看外頭的熱鬧呢。”

  韓長暮蹙眉巡弋著她,她的眼眶有一點點紅,若不是他素知她從來不施粉黛,那點紅必定不是胭脂色,就要被她給瞞過去了,但他沒有揭穿她,只低聲道:“我已經在圣人那討了旨意,許你假借宮中女醫的身份,前往安王府,給容郡主診病。”

  姚杳一愣,脫口低語:“這么快!”

  韓長暮挑眉:“怎么,你還嫌快?那就讓霍寒山在內衛司的牢里多住幾日,反正內衛司不缺銀子,養得起。”

  姚杳連連擺手,笑道:“不快不快,卑職說錯了,大人,那咱們,什么時候去。”

  韓長暮挑開車簾兒看了眼天色,轉頭道:“若薦福寺查問的順利,用罷午食,就去安王府。”他微微一頓,有些難以啟齒的問道:“你,需不需要準備什么?”

  姚杳愣了一下,想到前世時用的那些器具,太復雜了,太高科技了,她沒長靈巧的手,做不出來,想也是白想,遂笑了笑:“不用。”

  車里霎時靜了下來,氣氛有些尷尬。

  姚杳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,韓長暮方才是在對她示好,而她的反應似乎太冷淡了些,便趕忙笑著往回找補:“大人,您是怎么發現那卷法華經和薦福寺有關的?”

  韓長暮的眼睛中流淌著淡淡笑,神情卻是漠然的:“多年前我在薦福寺看過一幅法華經的繡品,字跡與瑟瑟樓里供的那份是一樣的,而那幅繡品是先帝后妃依據福慧大法師的手卷所繡,捐給薦福寺的。”

  姚杳大吃一驚:“福慧大法師的手卷,那可是孤品啊,怎么會在瑟瑟樓里。”

  韓長暮笑了:“不是真跡,是仿品,真跡一直收藏在薦福寺中,外人是看不到的,那么這仿品,也一定是薦福寺中的僧人所仿,我起先也沒有留意到那卷法華經,大靖朝崇尚佛法,誰家還不供點什么,但是昨日得知了那本書乃是薦福寺所捐后,我便起了疑心,讓何振福又去審那伙計了。”

  姚杳嘖了嘖舌,要不說人家能當少使呢,心細如發不說,還見識廣博,要是把那副法華經擺在她面前,她也頂多能看出字兒寫的不錯,至于誰寫的,她就兩眼一抹黑了,她能把上頭的字兒認全了就算不錯了。

  她想了想,又問:“大人,宋懷德的那件案子,還是得設法見到王忠才好,他是唯一的知情人了。”

  馬車行的極快,行的就不那么穩當了,車簾兒起起伏伏的晃動著,明亮的陽光照到車里。

  韓長暮微微瞇了瞇眼:“不急,王貴的另一個侄子近日要娶妻,王貴定會前去觀禮。”

  姚杳挑眉:“大人連這等隱秘之事都知道啊。”她還有半句話沒說出口,狗仔隊小報記者都自嘆不如啊。

  韓長暮淡淡道:“也是偶然得知的。”

  二人又有一句沒一句的扯了幾句閑話,馬車突然一聽,就聽見車夫在外頭低語:“大人,薦福寺到了。”

  澄碧的蒼穹下,那一塊高懸的匾額莊嚴而肅穆,上書“敕賜薦福寺”五個字,乃是前朝武皇親筆手書,蒼勁渾樸,令人心生敬畏。

  薦福寺雖然是皇家寺院,但也允許尋常百姓進寺上香,求神拜佛。

  韓長暮二人到的時候,正是薦福寺里人最多的時候,進進出出的人潮都堆在山門,剛走了幾步,便已經擠不動了。

  山門深處,股股青煙騰空而起,掠過碧藍琉璃瓦頂,直沖云霄。

  韓長暮看了眼熙熙攘攘的人,一把抓住姚杳的手,低聲道:“跟緊我。”

  姚杳猝不及防的啊了一聲,還沒回過神來,就被韓長暮半拉半拽的拖著走了。

  輕煙在半空中織成了薄霧,前路和遠處的殿宇顯得有些朦朧。姚杳是頭一回來薦福寺,多少有些不辨方向,逆著人流向寺廟深處走,她有點怕跟丟了,便下意識的攥緊了韓長暮的手。

  韓長暮詫異的回頭,看了姚杳一眼,動了動嘴唇,終究什么都沒說。

  薦福寺是一座氣勢輝煌的大寺,南北中軸線上,分別是山門,天王殿,大雄寶殿,法堂,觀音殿依次拍開,中軸線的西側置了客房,晨鐘暮鼓里,客房中總是滿的,任外間世事變遷,這里的香火總是泱泱。

  韓長暮二人過大殿而不入,也沒有往西側納四方香客的客房去,而是一頭扎進了東側。

  東側有僧房,香積廚,齋堂,職事堂,榮堂,香客們幾乎不會踏足,當然了,就算有人想踏足,也得看知事僧同不同意。

  繞到大殿后頭,把熙熙攘攘的人群也甩到了身后,韓長暮看到了身穿灰色衫褂的知事僧。

  韓長暮疾步走上前去,行了一禮,將魚符掏出來遞給知事僧,淡淡道:“師傅,本官是來見主持的,有樁案子,需要向方丈大師請教一二,有勞師父帶本官去見方丈大師。”

  那知事僧面容年輕,看起來不足三十,面對內衛司少使這樣兇名赫赫之人,他的神情也沒變,客客氣氣的把魚符交還給韓長暮,言語恭謹,卻又不卑不亢道:“二位施主請隨小僧到靜室稍等。”

  二人跟著知事僧往靜室方向走去,道路兩旁的竹林掉光了葉子,連竹竿都有些發黃了,被風吹動,互相觸碰著發出輕響。

  鋪地的青磚并非是尋常的青灰色,而是淺灰中閃著若有若無的淡金碎光,像是日影流光落在上頭,緩緩騰挪間洋溢出來的光。

  韓長暮若有所思的看著前頭微微有些佝僂的后背,腳下的路是大塊大塊的青石板鋪就而成,他與姚杳這樣的習武之人走著,沒有發出半點聲音。

  而知事僧腳下穿的是一雙灰色的木底僧鞋,可走在這樣冷硬的石板路上,也沒發出半點聲響都。

  這個僧人的身形看著消瘦,算不上孔武有力,但輕功應當不錯。

  道路的盡頭也是一大片竹林,陽光灑落進掉光了的葉子的竹子上,在地上曬了斑駁的樹影,隨著風起搖曳。

  一排排灰瓦白墻的靜室被竹林掩映著,靜謐而悠然,與前殿的塵世喧囂,全然是兩個人間。

  沿著深幽的小路走到一處靜室門前,知事僧推開門,淡淡道:“二位施主請在靜室中稍等片刻,小僧去回稟師兄。”

  韓長暮行禮道謝。

  這靜室一看便是空置的,雖然沒有浮灰,但卻冷寂的嚇人,沒有燒炕也沒有燃炭盆,幸而韓長暮二人都是習武之人,這點冷還是耐得住的,若換了旁人,待不過片刻,就能凍得手腳僵硬了。

  竹影烙印在窗紙上,輕輕晃動著,靜室的窗紙糊的極厚,只有些許陽光透進來,靜室里有些昏暗。

  韓長暮轉頭看了眼窗下的姚杳,她的神情有點怔忪,微弱的陽光透過厚厚的窗紙,已經十分稀薄了,落在她的側臉上,她的神情有些落寞。

  韓長暮愣了一下,隱約覺得姚杳有點不對勁,一直在發愣走神。

  他張了張嘴,還沒來得及問什么,外頭就傳來沙沙的聲音,聽這聲音,來的并不是方才那個知事僧。

  吱呀一聲,靜室門被推開,陽光里走進來個身穿木蘭色衫褂的僧人,比方才那知事僧看起來年長一些,眼角有些細紋,更添了善意和溫和。

  他看著韓長暮行了個禮,含笑道:“小僧知善,請問是二位大人要見方丈嗎?”

  韓長暮回了一禮:“正是本官。”

  僧人點頭:“二位大人請隨小僧來吧。”

  說著話,他領著韓長暮二人在密密匝匝的竹林里穿行,天光在林間流轉,細細碎碎的。

  片刻后,三人停在了隱在最深處的竹林旁邊的靜室外,僧人推開了門,含笑溫和道:“二位大人,方丈有請。”

  韓長暮點頭道了個謝,緩步進房,只見靜室里站著個老者,眉毛胡須都花白一片,可面皮光滑,沒有一絲皺紋,看上去只有三十如許,絲毫不見蒼老之態。

  他臉上含笑,一雙眼清凌凌的,如同盛滿了揉碎的月光,格外清澈:“韓世子,咱們,又見面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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