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錯小說網 > 錦衣長安 > 第六百二十一回 再入牢籠
  夏日的陽光流瀉開來,空無一人的庭院里暑氣茫茫,干干凈凈的青石板路上反射著刺眼的白光。

  從前人來人往的偌大宅邸此時徹底空了下來,經常在府里走動的那幾個丫鬟小廝都不見了蹤影,來來往往的都是些生面孔。

  周無痕穿著深色勁裝,搖著躺椅,看著在廊下灑水的小廝,深色的衣裳襯得她少女般的臉憑空年長了幾歲,但神情輕松而飛揚:“對,那個地方多灑點水,這天太干了。”

  小廝畢恭畢敬的垂首稱是,又多拿了幾個簇新锃亮的銅盆出來盛水。

  庭前的兩棵梧桐樹有年頭了,樹冠亭亭如蓋,濃蔭遮蔽了白花花的陽光,在五月的炎熱中,生出幾絲清涼寧靜來。

  周無痕悠閑的搖了兩下折扇,喝了口冰了許久的酸梅湯,舒服的瞇起眼睛。

  難怪世人都削尖了腦袋扎進宦海中,寧可淹死也不回頭。

  這呼奴使婢的腐朽墮落是真舒坦啊。

  比刀尖上舔血,朝不保夕,顛沛流離舒坦多了。

  周無痕剛舒服了沒一會兒,一陣急促慌亂的腳步聲便打斷了這偷來的浮生寧靜。

  “水圣使,不好了,那人快不行了。”阿庸從一片綠油油的濃蔭中急匆匆的走出來,驚慌失措的高聲喊道。

  搖椅劇烈的晃動了兩下,周無痕一下子從搖椅上彈了起來,臉色難看的厲害,聲音又冷又厲:“不是說讓你們好吃好喝好好照應著嗎?好好的人怎么才兩日,人就不行了?”

  阿庸抽了抽嘴角,那叫什么好好的人,來的時候連半條命都沒有了!

  但他不敢跟周無痕頂著來,硬著頭皮支支吾吾道:“他的傷太重,卑職等都是粗人,也沒伺候過人,手上沒個輕重準頭的,”他的聲音漸低,最后心虛的說不出話來了。

  他們這些人哪個不會伺候人!

  只不過是懶得伺候罷了!

  周無痕漫不經心的掠了阿庸一眼,似笑非笑道:“怎么,你的意思是,你們不會伺候,我會伺候?”

  聽到這話,阿庸無端的抖了三抖。

  伺候人?別逗了,周無痕只會折磨人!

  就算她會伺候人,他也沒膽子使喚她去伺候。

  嫌命長嗎?

  他嘟嘟囔囔的說不出什么來,只小心翼翼的一眼接一眼的覷著周無痕的臉色。

  周無痕嗤的冷笑一聲:“不就是要姑娘伺候他嗎?這府里什么都缺,就是不缺姑娘,從內院隨便找一個去伺候他!”

  阿庸誒了一聲,無奈的轉身,準備到內院去挑個膽小怕事的丫頭過來。

  誰料剛走出去兩步,卻又被周無痕給叫住了。

  “等等,那個,叫張娣的,是不是一直在前院伺候呢?”周無痕瞇著眼,若有所思的問了一句。

  “是,她是新來的,對府里的人和事都陌生的很,并沒有看出咱們的不對勁,這才一直留著她在前院伺候。”阿庸微微一頓,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:“那是個鄉下丫頭,頭一回進京,人還算老實。”

  “那就她吧。”周無痕一錘定音:“她對府里不熟,在京城更是兩眼一抹黑,誰都不認識,逃出去也是個死。”

  在周無痕的面前,阿庸沒有提出異議的份兒,應了聲是,轉身出去了。

  前院的后罩房原本是下人們住的,現下已經空了,大通鋪上堆著半舊的薄被褥。

  張娣抱著被褥縮在墻角里,臉色蒼白,整個人都在顫抖。

  她眼睜睜的看著后罩房里的人越來越少,最后終于只剩下了她一個人。

  她不知道這府里出了什么事,但她很清楚,這里的一切都與她剛來的時候截然不同了。

  她熟悉的人一個接一個的都不見了,說是跟著漢王殿下一起去了玉華山。

  可是時間不對,那些人消失是漢王殿下啟程去玉華山之后的事情。

  留在府中的這些人個個都兇神惡煞,她被關在后罩房中,不能也不敢隨意走動。

  每日每夜都像砧板上的肉,懸在頭上的那把刀隨時可能落下來。

  可張娣從不是聽天由命,任人宰割之人。

  她憂心忡忡的覷一眼窗外明亮的天光,想起兄長最后一趟來的時候留的話。

  秦王,秦王監國理政!

  她雙眸一亮,手緊緊抓住被角,指節發白。

  突然外頭響起腳步聲,她的神情一變,臉上的慌亂之色轉瞬消失不見,露出一抹卑微的笑容,目光期盼,怯生生的翹首望著門口。

  腳步聲果然在門外停了下來,接著便是開鎖的聲音。

  “吱呀”一聲,門開了,明亮的陽光猝不及防的漏進了房里。

  一縷若有似無的輕塵在蒙蒙的光里流轉。

  張娣丟開薄被,一下子從通鋪上跳下來,撲到阿庸面前,又是急切又是歡喜的開口:“總管,是不是殿下派人來接妾身去玉華山了。”

  阿庸一言難盡的望著眼前的姑娘,簡直想要仰天長嘆了。

  怎么會有這么蠢的姑娘!

  這么蠢是怎么活下來的!

  沒天理啊!

  這么蠢的姑娘在他們宗里,早就被人吃的連骨頭都不剩了!

  阿庸輕咳了一聲:“那個,殿下傳信過來,吩咐你辦一樁差事,辦得好,馬上接你去玉華山。”

  聽到這話,張娣眼眸一亮,咧嘴一笑,笑容明媚如春,心淺的一眼便能看到底:“什么差事,總管吩咐便是,妾身一定辦的漂漂亮亮的!”

  張娣答應的如此痛快,阿庸準備好的滿肚子話沒了用武之地,愣了半晌,直到聽到張娣叫他,他才回過神來,一臉嚴肅道:“那就跟我走吧。”

  張娣乖巧的點點頭。

  張娣在前院呆了月余,對這里已經輕車熟路了,可跟著阿庸七拐八彎的,她卻走的踉踉蹌蹌。

  她怎么也沒想到,姹紫嫣紅滿目繁華里竟然還有這么潮濕陰冷的地方。

  她震驚的合不攏嘴。

  “以前沒來過這吧?”阿庸在前頭走著,突然頭也不回的淡聲開口,嚇了張娣一跳。

  張娣穩了穩心神,怯生生的小聲道:“妾身,不太認得路。”

  阿庸低低一笑,沒再說話,徑直往陰冷的回廊深處走去。

  竹聲如濤,陽光穿透竹林,篩了滿地晦暗婆娑的竹影。

  風過處,竹林深處發出沙沙沙的聲音,這聲音里透著一股幽冷之意。

  張娣覺得像是被毒蛇盯住了一般,后脊梁發寒,驚得連連回頭,身后卻是空無一人。

  阿庸仍是沒有回頭,但像是后腦勺上長了眼一般,將張娣的驚慌失色盡數看在了眼中,不由得又是搖頭一笑。

  又蠢笨又膽小,除了能伺候人,果真是不堪大用。

  竹林的盡頭半遮半掩的兩間低矮的倒座房,窗欞破敗,灰瓦掉落了大半。

  看著眼前這一幕,張娣頓時有一種天打五雷轟的感覺。

  堂堂王府里,怎么還會有這么荒的地界兒!

  阿庸打開門上押著的大鎖,推門而入,對呆立著的張娣道:“進來吧。”

  張娣半晌回不過神來,木然的走進了屋子。

  屋角堆了一堆枯黃干燥的稻草,稻草上躺著個半死不活的男子,身上蓋了一床薄薄的半舊錦被。

  陽光從破舊的窗透屋里,沒有燃燈的屋子里光線迷蒙昏暗。

  屋子里充斥著一股腐朽發霉的味道。

  男子的臉一半映照在陽光下,一半淹沒在黑暗中,隱約可以看出他臉色蠟黃,臉頰深陷,嘴唇慘白,氣色極差的樣子。

  張娣心里咯噔一下,驚疑不定的望著阿庸:“總,總管,這是?”

  阿庸看了眼氣息比昨日更加微弱的男子,嘆了口氣:“這是殿下要的人,殿下吩咐你照顧好他,切莫讓他死了。”

  張娣猶猶豫豫的,一臉的艱難:“總,總管,這人,看著,快,快沒救了。”

  阿庸微微挑眉:“怎么,辦不好?那你也別去玉華山了,去了也是惹殿下生氣!”

  一聽這話,張娣急了,神情慌亂道:“不,能,能辦好,妾身肯定不會讓他死了。”

  阿庸點了點頭:“門鎖上了,你的被褥,飯菜和他的藥一會會有人送過來。”說著,他從袖中掏出一只小巧玲瓏的金鈴遞給張娣,淡淡道:“有事就晃動鈴鐺。”

  張娣猶豫不決的接過金鈴,入手一片光滑冰涼,她緊緊握著,終于下定了決心:“是,妾身明白了。”

  隨著門鎖落下的聲音響起,阿庸的腳步聲漸漸遠去,竹海婆娑的聲音不斷的傳入屋里,張娣的心一下子就慌了。

  她以為出了后罩房,便是自由了,就可以伺機逃出去,可沒料到卻是從一個牢籠進了另一個牢籠。

  她又被關起來了!

  還和一個只剩了一口氣的陌生男子關在了一起!

  太晦氣了!

  她在窗下站了片刻,深深的吸了一口氣,慢慢的走到男子身邊。

  借著灑落在男子臉上的陽光,仔細的打量起來。

  方才離得遠,她看的并不十分清楚,現在走近了仔細一看,只覺一陣心驚肉跳。

  怎么是他!

  竟然是他!

  她不可思議的湊近了男子的臉龐,想要看的更仔細一些,更清楚一些。

  誰料男子突然睜開了雙眼,左手猝不及防的鉗住了張娣的脖頸,一下子將她按在了地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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