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錯小說網 > 謀千歲 > 第221章 想清楚你的身份
  阿信還想要說什么,只掂量著怎么開口,明棠卻哂笑著瞥了他一眼:“你能用來說的,哪一件都不夠你和我談條件的。”

  阿信頓時渾身一涼——她怎么會知道他想要和她談條件?

  明棠抖了抖衣袖,有些懶散地靠在一邊:“宮中的事情,你是知道,卻也不是只有你能知道,你不肯說,我自有別的手段尋;

  而我府邸之中的事,你看到了,也說不到外頭去,你拿哪一件和我談條件?”

  阿信大抵是有些不服,明棠的笑便透出刺骨的涼意:“你若打的是與我虛與委蛇,日后再說出去要挾我的主意,便趁早死了這條心罷。

  在瀟湘閣這樣久,你看到了什么能說出去叫人信服的?是我后院里關著旁人,還是我與九千歲往來?”

  明棠起身走到他身邊,抬手一掌,便扇在他的面上,清脆一響。

  力道不大,卻足夠叫人火辣辣地疼。

  半點兒輕蔑,卻壓制得阿信不敢反駁。

  “關著人,也隨時能成沒關著。”

  “我與九千歲往來,滿朝文武又有誰能信?”

  “想清楚你的身份,你半點兒籌碼都沒有。”

  明棠不再看他,揚聲道:“拾月,帶走。”

  阿信與在一側幾乎反應不過來的不傾,頓時就被一股子力道拉到外邊。

  拾月的目中含著些怒意:“走罷。”

  他二人只得跟著走,哐當一下,又被關回后院之中。

  他們對門不遠處,就是那被明棠親手斬斷了手指的沈家表兄。

  不知他是真瘋還是假瘋,正流著口水,從門框擠出半個頭,看著他倆被拾月鎖起來的模樣,嘻嘻傻笑:“你們比我后來,恐怕比我還要關得久,你猜猜是你們先死,還是我先去死?”

  “死了好,死了好。”

  “死了之后,就不必在這里受苦啦。”

  “不!我不要去死!妹妹還在等我——我不能死!”

  “明棠,你這個賤人,你這個賤人!你不得好死,不得好死!”

  一時傻笑,一時癲狂,沈家表兄如同瘋狗一樣撞著門,絲毫不顧自己的額頭已然被門框夾出幾道血痕。

  拾月不耐煩聽他發瘋,毫不客氣地從地上撿了塊碎布將他的嘴堵上。

  見他還要往外頭擠,拾月一掌就將他按進門框,隨后將整個門牢牢鎖死。

  沈家表兄大抵是跌了一跤,再沒爬起來,只在屋中繼續著鬼哭狼嚎。

  阿信與不傾對視一眼,皆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惶然——明棠口中雖說能送他們離開,可被關在這深深庭院之中,他二人又幾乎沒有半點武力,當真會有重見天日的一天?

  還是與那對面的沈家表兄一樣,被關到這般生不如死的模樣?

  不傾性子弱些,面上已經愈顯蒼白,聽著外頭嗚嗚的聲音,拉著阿信的衣袖道:“阿兄,這可如何是好。”

  阿信心中亦是一緊。

  他回握住不傾的手,只道:“是我輕視于她,與你無關,我會想法子的。”

  *

  拾月回來的時候,只瞧見明棠還在伏案而書。

  她說起不傾與阿信離去時惶然的模樣:“郎君是當真不打算要他們了?”

  明棠指尖沾了一點墨,也沒發覺,將落到鼻尖的一點碎發撩去,頭也沒抬道:“自然不是,費了這些功夫救他們回來,然后將人放出去?我手頭緊得很,不做這等賠本兒的買賣。我不過是嚇唬嚇唬他們,省得他們離了險境,身上的這幾兩骨頭就輕飄飄的,忘了自己是誰。”

  拾月點點頭,只覺得道理確實如此。

  新人收到手里,還是從別人麾下弄來、半路出家的新人,是該好好彈壓一番。

  但拾月還是禁不住想問:“屬下瞧著他們二人十分恭順,為何小郎卻能看出那叫阿信的心有不敬之意?”

  話出了口,拾月又覺得自己多嘴,自己看不出來就是蠢笨,怎么還在主子面前丟人現眼。

  明棠卻是真心想要將她培養起來的,否則也不會日日帶在身邊,聞言也耐心地解釋道:“你從面上看,應當能夠看出不傾懦弱無主見,阿信則堅韌從容,二人行事,乃是以阿信的意思為主。

  也許阿信的行徑你看不出不當,但你看不傾,想想他今日的情狀,再想想先前他來見我的模樣,便能發現不同。”

  拾月細細思考。

  上一回不傾來時,誠惶誠恐,畢恭畢敬,謹小慎微;

  今次再來,他雖也恭敬沉默,卻不如從前一般滿懷恐懼。

  他的心思,隨阿信而動,便足夠說明阿信覺得自己有了別的底氣,不必那樣害怕明棠。

  竟是如此?!

  拾月有些震撼,又覺得事情細節推敲來果然如此,可是她自己怎么也想不到,情不自禁地搖了搖頭說道:“郎君這樣解釋,屬下才覺得事情不同。若只是屬下自己看,即便發現了不傾的情形有異,也聯想不到這些上去。”

  她總是覺得,人與人的頭腦形狀生的一樣,內里的腦子與心眼子卻格外不同。

  明棠卻沒太放在心上,她素來習慣了觀察入微,看人不僅看表面,喜歡將事情看得透徹,也沒覺得有什么,隨口答了一句:“你日后看人,不僅看他表現,更要多思多想,長久下來,必然有所長進。”

  拾月應了。

  她是真心想求上進,知道自己興許沒有明棠那樣的觀察力,但得了明棠的啟示,她也想著自己是不是能從旁的事情上推敲。

  明棠與他二人談話的時候,拾月并不在側,并不知“金宮”之事。

  但她見多識廣,從不傾那張酷似九千歲的面容上,也能猜到此人的來處恐怕是江湖那些邪門異術法。

  江湖中人心無定處,極少全心歸順效忠于誰,若是從這方面上來想,也確實應當對阿信與不傾抱有懷疑之心,不可貿然信之。

  拾月一下子覺得茅塞頓開。

  凡事多思多想,果然比只看到眼里要精準許多,拾月對明棠更是佩服。

  明棠將手里的一封信箋寫好,嫻熟地封上火漆,一面忽然說起:“這兩人的名字,聽著不大好聽,本就是個旁人取的稱呼,我聽著卻著實不順耳,欲換兩個,你幫我擬定兩個新名字罷。”

  拾月卻知道主要是不傾的名字不好,但她卻不敢取名,只搖頭:“人是小郎的人,屬下怎么夠格給他們賜名?”

  “你日后是要統帥他們的,一應都歸你管著,你為他們賜名,是他們的榮幸。”

  明棠意有所指。

  拾月有些沒反應過來:“有郎君在,還需要我統帥他們?”

  明棠點點頭:“我日后自然有重任委以你,你先取了就是。”

  她沒多言,心中卻想,她如今身有絕癥,恐怕不會時時都在了。

  但她從不向這般宿命屈服——她確實恐怕命不久矣,大抵無法在生之年將一切謀劃皆安排完畢,是以她便打算如今就漸漸將身前身后的一切都安排好。

  鳴琴聰敏細心,可主內;

  拾月身有武藝,可主外。

  將這兩人養起來,屆時她不在了,也可保一切順著她的謀劃如此行進下去。

  而拾月聽明棠如此說,也沒了辦法,細細思索一番,得了二字,“謹”與“慎”。

  她道:“阿信為兄長,則取前字,叫他阿謹;按序齒來,不傾則叫阿慎。”

  “他們二人如今心有不定,便賜以此二字,取一個謹言慎行之意,也算是敲打一二。”

  明棠點了頭,將這二字寫在一邊的素宣上,抬手用蘸了朱砂的筆在“謹”上落了個紅圈。

  這兩人,阿慎其實不足為懼,只需要將阿謹彈壓住,就能夠將他二人牢牢握在掌中。

  而套牢阿謹,外以他對太后的仇恨為餌,內以他對明棠的驚懼為棋,便可將他握死,成為她手中最好用的一把刀。

  心懷深深恨意,便不會輕易放棄;

  魂中重重驚懼,便不敢輕易背離。

  明棠沉思片刻后,抬手喊了拾月,如此這般吩咐一番。

  *

  解了太監兄弟的事情后,明棠只覺得深深疲累涌上心頭。

  這樣一星半點的事,便叫她格外疲倦。

  從前不知道自己是絕癥還罷了,明棠只會懷疑是自己身子不好,如今既知道是絕癥,便難免有些泄氣。

  但明棠知道自己最要不得泄氣,她將事情放下,去見了一個許久沒見的人。

  阿麗躺在床榻上,昔日蜜色的肌膚如同覆上一層死灰的白色,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,再看不見往日半點光鮮貌美。

  她像是還殘存著一口氣的傀儡娃娃,卻已經沒了面上鮮艷的油彩,破敗非常。

  阿麗的枕邊,還擺著明棠年節的時候叫人送給她的那只錦囊。

  不知是不是日夜把玩,上頭的有些繡線都已經松動了。

  鳴琴知道阿麗心中有明棠,但她這般情深意重的,卻只會讓鳴琴覺得惡心——一個要害明棠的人,無論心里有多少喜歡,那也叫她覺得惡心。

  鳴琴可不想讓明棠進阿麗的屋子,將明棠攔在前頭,不讓她進去。

  而明棠見了阿麗的模樣,卻覺得有些出乎意料——阿麗當初涂在口脂上的毒藥劑量,其實不足以叫她中毒深重到這個地步,怎會病得這樣嚴重?

  而昏昏沉沉的阿麗似乎聽見了門口的聲響,只費力地睜開眼,望向鳴琴身后的明棠。

  她如同枯井一般的雙眼,在觸到明棠的那一刻終于有了些微光。

  “郎君。”阿麗沙啞的嗓音如同砂紙磨礪,再不似往日柔情似水,帶著有幾分希冀,卻更多的是愧疚悵然。“郎君日安,請恕奴婢病重,不能起身相迎。”

  明棠并不答。

  她手中取出一只瓷瓶,是她先前做的藥,已然熟成了。

  阿麗不知她們來做什么,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明棠的面上,帶著幾分眷戀與癡迷。

  “灑在她的手上。”

  明棠如此吩咐,鳴琴便接過了這瓷瓶,將里頭已經液化的藥液灑落在鳴琴的手上。

  她的掌心,頓時變得一片漆黑。

  鳴琴有些奇怪:“這是什么藥水?瞧著也不像墨汁,怎么能夠將肌膚染黑?”

  明棠的目光卻落在阿麗枕畔的那一只錦囊上:“不是將肌膚染黑,而是有東西能夠與這藥水反應,變成黑色,經久不退,洗也洗不脫。”

  鳴琴似有所感。

  而明棠卻道:“你當夜不是問我,她這般人,為何要單獨給她一個錦囊?”

  她的話,叫鳴琴一下子反應了過來。

  錦囊,是包著紅封壓歲的錦囊有問題。

  鳴琴不敢碰那錦囊,只是灑落了一些藥汁到上頭,果然頃刻間那錦囊也變得一片漆黑。

  鳴琴再試,香囊周遭的東西也變得一片漆黑。

  鳴琴驚訝道:“如此神物。”

  阿麗看著這一切,忽然明白過來了。

  除夕夜的時候,她也曾驚訝于自己失寵許久,怎么還會得了明棠的紅封。

  即便見不得明棠,她的心中尚且存著些僥幸,只當明棠對自己還稍微顧念著些當日肌膚之親的舊情,這才給她一個紅封,卻沒想到明棠一直留著自己,不過是為了用她為誘餌,引出她身后之人。

  那一夜她得了紅封,愛不釋手,一直把玩。

  后來那人與自己碰面,要自己加大劑量,她與其人接觸,免不得有東西往來。

  這錦囊上,定是染了什么眼睛看不見的東西——她的手已然洗過數次,卻在藥液倒過來之后變得這般漆黑。

  與她接觸之人,也定然是如此。

  明棠在那時候給她一個紅封,壓根不是顧念著什么舊情,不過只是為了引出背后之人。

  阿麗的眼角,倒流下一顆淚珠。

  她以為自己將一切都瞞得極好,卻不想明棠早就對她心生懷疑,而她后來的所作所為,在明棠的眼中恐怕皆如笑話一般。

  阿麗嘆息道:“……奴婢對郎君,也還有一絲用處,奴婢也算是恕罪一分了。”

  她忽然睜開眼,只看著明棠:“郎君既然早就知曉,奴婢也不再隱瞞,便是郎君再恨奴婢,奴婢也毫無怨言。”

  她費力地從床榻上爬下,從床底摸出一個盒子,不敢遞給鳴琴,只抱在自己懷中:“這里頭,是她們要我給郎君這些時日下的藥物,為確保奴婢下了毒,每日都會著人來檢查余量。奴婢不愿對郎君動手,皆自己服用了,還剩下這些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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