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錯小說網 > 夏日清涼記事 > 第 162 章 八寶寺
  趙蘭山是個不拘一格的人。他和方域結識是在驢友群里,當時他已經是個壕了,方域卻只是個剛入職的小職員,兩人不管是從年齡上、社會地位上都有著巨大的差距,在接受的教育程度和生活環境中也沒有絲毫相同的地方。而且趙蘭山在還沒有養成炫富的愛好之前,穿著打扮就是個老農民,飽經風霜的臉龐和精打細算的性格;方域卻有些小資情調,什么時候都穿戴整齊,用趙蘭山的話說,就算去登山,方域穿的也能隨時上談判桌。

  一開始在驢友群里,大家都認為趙蘭山是個土鱉,因為曾經跟他一起出去采買的女同胞說:“說要去吃飯,我說去吃旁邊的中式快餐,又干凈又不貴,他非說要去吃沙縣!說便宜!”

  趙蘭山就這毛病,他認為吃饅頭大餅也能吃飽的時候,絕不肯為餐廳的風格、氣氛和裝潢花一毛錢。

  方域當時因為一個項目得了一筆獎金,上午錢到賬,下午他去車行挑了車,把車開到集合地點時,引來一片艷羨的目光。

  組了幾次活動后,趙蘭山覺得方域這人可交,兩人就成了朋友,逢到有活動,趙蘭山先給方域打電話,問他有沒有興趣,有興趣就一起去,不然自己去也沒意思。

  趙蘭山雖然在別的地方省,但在興趣上是舍得花錢的。自從他開了兩輛不同的越野參加活動后,就被人認出了壕的身份,這下子圍上來套近乎的人就多了。可趙蘭山能闖出這么大一份事業,看人的眼光是有的。他對驢友群里的人都是泛泛,唯有對方域,曾經提過很多次給他投錢,讓他自己出來干。

  “給人打工沒前途。”這是趙蘭山掛在嘴邊的話。

  所以方域這次打電話問他要不要投錢,他想開公司了,趙蘭山二話不說就先打了五百萬給他,然后兩人簽了個合同,分批投資,如果方域的公司開下去,報表好看的話,趙蘭山的后續投資就會跟上,根據合同,他至少要在方域的公司投三千萬左右。

  當然,如果方域沒這本事,賠錢了,那前面的就當他支援朋友了。而且做為公司債務,方域如果真干賠了,只要公司申請倒閉,是不必把家底賠給趙蘭山的。

  這些話不必說,都放在心里。趙蘭山與方域,是換命的交情,最鐵的哥們。

  所以趙蘭山的緊急聯絡人不是父母親人,而是方域。他出事后,他的律師立刻就把方域的電話給警察局了。此時此刻,方域能替趙蘭山在拯救他生命的任何一份文件上簽字。

  方域義不容辭。

  他把公司交給兩個副總,當晚就坐著飛機趕去了趙蘭山失蹤的那個小山村。

  山不在高,有仙則名。

  這山俗名棗山,樸實得很,一點也沒有仙山的風采。

  棗山得此名,并不是因為這里盛產棗,而是此處的山上的土和石頭全是棗紅色的。之前搞開發的時候還有地質學家專門來這里取樣調查,看這里是不是有礦產方面的潛力。此地的人還激動過幾年。但專家來了又走,悄無聲息,大家就知道這里雖然有點特色,但并沒有什么經濟價值。

  棗山再次出名就是因為那座野廟。廟在半山腰,本地人少,原來還有一些村落,后來年輕人都走了,其他人也漸漸遷到鎮上去了。這廟沒人來,只有二十幾個和尚耕種度日。

  廟里的和尚都是附近人扔來的棄嬰,全是殘疾人。健康的和女嬰都被廟里的人送到福利院去了,只留下殘疾的男嬰。這些男嬰長大以后,有的離開寺廟出去打工了,有的就留下來成了廟里的和尚。

  在一次意外中,據說是幾個虔誠的香客,見廟就拜也有說是福利院的人帶領導來參觀,表明此地民風淳樸,發現了這個廟里的和尚竟然自給自足,自己種地、織布、打水、制紙,一切生活所需全靠自己,廟里連電都沒有,用的還是油燈時,驚為天人,回去就上報了。

  自此,客似云來。

  有香客捐香油錢給寺廟翻修,重造大殿、經堂等處,廟里收的錢越來越多,眾人都說這廟也要被紅塵俗世給影響了,結果沒想到等寺廟翻修結束,和尚們也都領上了國家工資,第二年年初,廟里的方丈就把上年結余的錢全捐給鎮上的福利院了,跟著一起過去的還有他們廟里這一年收留的棄嬰。報紙又激動的報道了一陣,之后年年如此,大家也都習慣了,也不再用獵奇的目光盯著寺廟了,而這個廟里的人,重歸平靜后,仍然安之若素,寵辱不驚。

  這座廟叫八寶寺。

  到了棗山,方域說要去八寶寺,出租車司機就提醒他:“來觀光旅游的?那里沒什么好看的,沒山沒水沒景兒。你去了,還要打擾寺里師傅們的清修。唉……現在游客太多了,寺里都不清靜了,前兩天還有個香客失蹤了鬧上新聞了呢,一看就是跑來玩的,現在寺里的師傅們也跟著受連累……“

  方域一路走來,遇上的人都對八寶寺的和尚們很有好感,認為他們是虔誠的出家人,很不喜歡那些聞名而來的游客去打擾他們。畢竟跟別的靠香油錢生存的寺廟不同,八寶寺的和尚自給自足。

  他沒有先去警察局,而是先上了山,去八寶寺。他到的時候是下午,山中林木無人砍伐,遮天蔽日,才兩三點鐘,山中已經是伸手不見五指了。

  幸好八寶寺是出名的景點,鎮政府修了條路,還裝了路燈。雖然寺里不用電,但路上用一用無妨。

  拾階而上,小路兩旁全是叢生的野草,伸到路上絆人的腿;幽黑的山林中傳來夜梟憂愁的叫聲。

  燈火昏黃,幾乎映不出前路。

  虧得方域有一副好身體,走了一個多小時看到廟門時,氣都沒有喘。

  廟門做得非常氣派,高大的紅漆立柱,巨大的石獅,還有九十九階石階。攀上石階,先看到的是一個足能把兩個成年男人裝進去的巨大銅鼎,意外的是鼎內并沒有香,而鼎后,則是威武的大殿與兩排紅磚平房,就像以前五六十年代生產隊的那種紅磚小平房,兩整排。

  這種搭配奇怪的很。

  而大殿后還有一座高高聳立的九層經塔。

  方域見過趙蘭山拍的照片,知道這大門、這大殿還有后面的經塔都是香客捐蓋的,趙蘭山在電話里說除了這三樣,廟里其他的地方和尚們都不讓動。

  他還不知道是怎么不讓動,今天看到才明白。

  這時一個人推開門,從旁邊的紅磚小平房里出來,他穿一身說灰不灰,說黃不黃,針角有些怪異的棉襖棉褲和棉鞋,走到方域面前,雙手合什行了一禮。

  方域這才注意到他的頭發……居然沒有剃。

  他還了一禮,問:“師傅,我是趙蘭山的朋友,聽說他在這里出事了。”

  和尚點點頭,領他進屋。

  方域以為這個房間類似傳達室或待客室,沒想到一進去,發現竟然是個會議室那么大的大屋子,而且,這里是食堂!兩條長桌整齊的擺著,二十多個年齡不一的和尚都在坐著吃飯。

  方域掏出手機,時間還不到五點。不過山里黑得早,早點吃飯也正常。

  他猜,那個師傅是看時間到了,先帶他過來吃飯的。就算他再怎么著急,也只能入鄉隨俗。

  和尚讓方域坐下,然后去給他盛了米飯與菜。桌上點著大蠟燭,一看就是手工制成的,因為蠟燭很粗糙,像是用很多舊蠟融了以后重新捏成的。

  菜是白菜蘿卜燒豆腐,味道還不錯。

  方域吃完飯菜,跟著師傅們一起把碗拿到外面,用桶里冰冷的水洗干凈后摞到一起。之后,師傅們都去了大殿,盤腿坐下,開始念經。他們不看經書,全是默念。

  方域跟著過去,也盤腿坐下,他本想找到方丈問一問,可師傅們坐的方位并沒有前后高底的分別,他也認不出哪個是方丈。

  最重要的是,他覺得不應該打擾師傅們念經。

  念到八點,師傅們再次起身,回到那兩排平房中去,估計是準備要睡覺休息了。

  這時,那個一開始接待方域的師傅過來,對著方域又是一禮,然后示意他跟著走,把他領到了東邊第一個房間里。

  里面有張桌子,兩把椅子,書桌背后有個柜子塞滿報紙。一個三十多歲的師傅站在桌子后,看到方域進來雙手合什行了一禮,道:“施主,我是本寺的主持,法號明空。”

  “大師好。”方域行禮。

  帶方域進來的師傅對主持行了一禮,再對方域行一禮后就出去了,主持說:“明悟的耳朵聽不到,也不能說話,不是對施主無禮。”

  方域在這個師傅一直沒有開口后就猜他可能是不會說話,聽到主持解釋,忙說:“沒關系,是我來得冒昧。”

  主持從抽屜里拿出兩張紙,推給方域,方域低頭一看,原來是一份手寫的租房合同,正是趙蘭山跟八寶寺簽的。

  主持說:“趙施主一共來過四回。”

  趙蘭山不是這一次才到八寶寺來的,他第一次來是被魏曼文附身以后,誠心誠意的跑八寶寺來住了一個月,聽經、念經,完了也沒把魏曼文從身上去掉,只好走了。

  第二回,是他覺得就算八寶寺不靈,但這里的師傅們的生活態度值得他學習,現在的社會中很難找到凈土了,就到八寶寺來住了一星期,之后因為寶馬的新車發布會走了,精神有沒有受到熏陶不知道。

  第三回,是帶朋友來這里見識見識。

  第四回,就是這一回,他是來減肥的。

  每回來,主持都會跟趙蘭山簽這么一個文書,也沒有答應趙蘭山辦會員卡的要求。因為在寺里住也就是在這兩排平房的和尚宿舍里加一張床的事,所以收費并不貴,由于沒有單人間,掛單這樁生意一直也沒有什么回頭客,很多人聽完就走了。只有趙蘭山前后來了四回,所以主持對他的印象也很深刻。

  主持對趙蘭山的評價是:“一心向佛,無奈身在紅塵,身不由已。”

  寺里的師傅們每天要做很多工作,趙蘭山感興趣時也會跟著做一做,翻地、彈棉花、做紙等等;不感興趣時,就在棗山上游蕩。

  這附近山上沒有狼,所以還算安全。

  上山下山并不方便,山腳下以前有小吃攤,后來游客漸少,村民也不來擺攤了,所以趙蘭山不管在山里怎么逛,吃飯時間是一定要回寺里吃的。寺里的飯菜不過夜,也不可能有剩菜剩飯。而且寺里用的不是天然氣和液化氣罐,也不燒煤,而是燒炭,生一回火做飯非常麻煩,自己錯過飯點只能餓肚子。趙蘭山餓過一回后,再也不敢錯過開飯時間了。

  所以那一天,趙蘭山沒有回來吃飯,主持馬上知道有問題,立刻就帶著人去找了。山上沒找到,他就通知了鎮上。

  鎮上到市區車站通兩趟公交車,鎮上還有十多輛出租車,都說沒看到這么個人。趙蘭山又胖又壕,辨識性很高。

  主持就報警了。之后,方域就來了。

  “到現在也沒有消息。”主持說這個的時候還是很平靜,“連尸體也沒有,我們這山里沒有溝,沒有水,警察局用警犬來找,也沒有找到人。”

  方域的面色很沉重,“這是好消息。既然沒有尸體,人應該就還活著。”

  “我也是這么想的。他沒有出鎮,可能是暫時留在哪里。”主持說。

  方域輕輕松了口氣,“謝謝主持。”

  “不用客氣。”主持說,“你明天再下去吧,今晚就先在寺里住一晚。”

  山路不好走,再說下了山他也沒辦法回鎮上,沒車。送他來的出租車已經回去了。

  方域答應下來。

  主持拿出一個稿紙本,寫下:今有,借居一晚。

  然后推給方域,讓他寫下名字,簽字按手印。

  方域接過來看了看,心里覺得奇怪,但還是照主持說的寫下名字按上手印。

  “走吧,我帶你去。”

  主持領他出去,到隔壁第二間屋,敲門,進去,問門邊一張木制單人床上躺著的人,“還有地方嗎?”

  這人搖頭。

  主持道了聲打擾,再帶方域出去。如此三番,終于在對面第四間房間找到一張空床。“你休息吧。”主持說。

  床上有被子和枕頭。主持說完就出去了。

  方域此時已經覺得很奇怪了,主持怎么會不知道哪個房間有空床呢?難道這里的師傅們每晚住在哪里都是隨便換的嗎?他留了個心眼,他把手機藏在懷里,不脫衣服和鞋,躺下后,蓋上被子,閉上眼睛。

  躺下后,周圍就變得特別靜。

  他聽到了山風輕輕撫過的聲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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