魔域的中秋不叫中秋,而喚“祭月”。陶眠一行人來到月丘,正是上次千燈樓唱樓所在的城。

  薛瀚早早做了安排,讓陶眠自己在山里熏返魂,并在登云樓定下一桌賞月宴,只有他們三人。陶眠本想直接在酒樓偷懶,又被楚流雪強行抓著出去逛燈會。

  華燈初上,燭影重重。長街車水馬龍,陶眠和楚流雪并肩走著。

  楚流雪第一次參加這樣繁華的燈會,看什么都稀奇。

  或許稱“第一次”并不恰切,在曾經流浪的日子里,她誤入過人間的鬧會,那是她偷了人家的錢袋,被追著跑,不小心撞入了這盛會之中。

  街上的少男少女簪花提燈,嬉笑說鬧。個子小小的楚流雪獨自逆著人流而行,無數歡聲笑語和她擦肩而過。

  熱鬧是別人家的,街上的一切都被燈火烘成暖色,只有她是灰暗的。

  她嫉恨著別人能過平凡的生活,不必顛沛流離,不用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。而她則被那丟了錢包的少爺揪住,提著后衣領,按在地上打。

  她被拽離人群時,勾到了一個女孩的兔子燈。那兔子造型的花燈栩栩如生,可惜掉在地上摔碎了。楚流雪跌倒時,那燈就落在右手邊。女孩猶豫地望著那盞燈,想上前又不敢,直到她爹娘又重新買了一盞哄她開心。

  而那被拋棄的、破碎的兔子燈,被楚流雪拾起。

  她的后背有幾處挨了很重的拳頭,兩只膝蓋也青了,臉上蹭傷了幾塊。挨打是家常便飯,楚流雪已經不在意了,她只是惦念著那盞燈。

  兔子耳朵掉了一只,嘴巴也磕傷了一小塊,但是沒關系,這仍然是她擁有的第一盞花燈。楚流雪把衣服的里面翻出來,是干凈的,她用它細細地擦掉兔子臉上的灰塵。

  她提著這盞燈,仿佛這樣,她也融入了周圍的人群,擁有短暫的、屬于她的幸福。

  她甚至想把兔子燈提回去,給隨煙看。

  然而意識到自己產生這樣的幻想時,楚流雪就停下了腳步。幻想是最沒用的東西,不能填飽肚子,飲鴆止渴罷了。

  不屬于她的東西,偷來搶來撿來都沒用。楚流雪面無表情地把兔子燈扔進河中,看它在波濤里沉浮,最終不受控制地消匿了蹤跡。

  燈會對她而言,從來不是什么美好的回憶。

  她只是誤闖的一個??

  “三土,想什么呢?”

  陶眠的聲音喚回楚流雪的意識,她抬頭往聲音發出的方向望過去,第一眼沒瞧見人,反而是一個嶄新的兔子燈。

  兔子燈遠比她記憶中的要更精美,但這一瞬間勾起了她不好的回憶。

  楚流雪一揚手,啪地打掉了陶眠手里的花燈。

  仙人戴著一張面具,看不清表情,但那頓時僵硬的肩膀,表明仙人明顯是愣住了。

  “我??”

  楚流雪張口語言,卻不知道該從何解釋。這是她隱藏在心底的一塊傷疤,訴說就意味著要親手揭開它。

  少女把臉偏向一旁,似乎是準備逃避現實了,她任由人群分開她和陶眠,心里自暴自棄地想,也許這樣再不相見也好。

  她和陶眠本來就是兩路人,如果不是她貪戀桃花山的風景,和仙人的溫柔,或許就像當初舍棄兔子燈一樣,她也會把山和仙人,遠遠地甩在腦后。

  這樣的幸福是偷來的。

  擋在其中的魔和妖越來越多,漸漸地把兩人分隔,陶眠和她如同站在對岸。

  楚流雪始終不肯抬頭。

  直到一只修長的手抓住她的手腕,把她從涌動的人群中拽出來。

  “人怎么突然多起來了?嚇得我,以為你走失了。”

  陶眠拖著她向人少的地方走,一邊走一邊念叨。

  “不喜歡兔子造型的,不是還可以買別的么。你喜歡什么樣子的,師父買給你。”

  楚流雪猛地抬頭。

  “說真的,我也不喜歡那兔子,嘴歪眼斜,丑兮兮的。師父給你買個老虎的,最起碼看著威風。”

  陶眠只顧著自己碎碎念,半晌才注意到,原來徒弟一直沒回他的話。

  他轉過頭,發現楚流雪不知何時竟然淚流滿面。

  仙人嚇了一跳,他這三弟子從來都是情緒不外露。別說哭這種事,就算是跟人吵架,也是無甚表情地冷嘲熱諷。

  他手忙腳亂,對女孩的眼淚從來沒有辦法。楚流雪卻扳著他的肩膀把人轉過去,不讓他看自己的表情。

  “不是說要買燈么,”她甕聲甕氣道,“快點快點,買完回去吃飯。”

  “啊??嗯。”

  最后陶眠懷里抱著一大堆造型千奇百怪的花燈,回到了登云樓。

  正在雅間烹茶的薛瀚看見他懷里的東西,不由得訝異。

  “你都多大年紀了,還喜歡這些小孩子喜歡的玩意??”

  “不是給我的,”陶眠捧一會兒就累,一股腦兒地丟到空的座位上,“本就是拿來哄小孩的。”

  楚流雪閉緊嘴巴不言語。

  薛掌柜瞥了沉默的少女一眼,點了點對面的兩把椅子。

  “都坐吧。”

  陶眠不客氣地先坐,楚流雪道過謝后,方才落座。

  三人坐好后沒多久,酒菜陸續上桌。陶眠在薛掌柜面前素來是不客氣的,端起飯碗大快朵頤。

  楚流雪這幾年吃相倒是變得秀氣,克服了早期挨餓留下的狼吞虎咽的毛病。

  薛掌柜則只顧著慢慢酌酒,眼前的飯菜沒動兩口。

  三人的酒宴進行到中途,就聽見隔壁雅間有議論的聲音。

  是在聊魔域的八卦,還是有關幽冥堂最近剛回家的那個小兒子談放。

  幽冥堂的堂主談淵其實原本有一個獨生子,來接班的,但這個兒子不知為何,前幾日與朋友游河之時,不慎落水溺亡了。

  一個血統純正的魔,居然被水淹死,多荒謬的事。

  外人對此議論紛紛,老堂主疾病纏身,時日無多,幽冥堂總需要人接手。

  但獨生子就這么歿了,可該如何是好?

  正是艱難之際,幽冥堂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個少年,聲稱是他們堂主的親生子。

  這事兒除了堂主談淵,其他幾個分堂的掌事者根本不承認。一時間幽冥堂大亂。

  陶眠聽八卦聽得起勁兒,連飯菜都忘記吃。這時雅間的門突然被人敲響。

  跑堂的小廝站在門口,手里端著一個木食盤,說隔壁雅間的客人贈酒一壺,請這間的貴客笑納。

  一番話結束,雅間內的三人紛紛一怔。

  哪里來的熟人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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