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九雖然生得嫵媚多情,但據陶眠所述,她心思簡單、不問世事。玄機樓除了她和八大匠人,還有諸多管事跑堂來維持樓的運營。而作為玄機樓的樓主,阿九無需打理諸多瑣事,每日與刀槍劍戟為伴,也不覺得孤獨。

  “也是孤獨的。”阿九輕嘆,哀哀裊裊的。美人就是美人,連顰眉都這般俏麗。

  此時他們三人離開了鑄器臺,來到一處僻靜的角落。這里是玄機樓開辟出來待客用的,在樓中,相似作用的地方只有三處。

  玄機樓不缺生意,進了此樓不分貴賤,不會特別優待誰。哪怕皇帝親自來了,都要有函才能談。

  這里設了厚重的銅門,隔絕了外面喧鬧的聲音,是以三人能夠擁有一個安靜的環境。

  聽見阿九如此哀婉地嘆氣,榮箏用一種看渣男的眼神看陶眠,陶眠回給她一個無辜的表情。

  真的不關他的事啊……

  阿九單手托腮,另一手把玩著空茶杯,眼神輕輕地飄在榮箏的臉上,像被一片羽毛掃過。

  “這位就是桃花山的二弟子么?哎呀,都長這么大了。來,阿九給你包個紅包。”

  “九姐姐,我??我是五弟子,我叫榮箏。”

  “嗯?”正在四處翻錢袋的阿九一頓,“啊,瞧我這記性,又弄錯了。陶郎,遠笛姑娘呢?你不是說,她跟我必然合得來,要引薦我們見見面么?”

  阿九說話輕聲慢語,邊說邊想,看得出不是經常與人打交道了。

  而且她的記性不是很好,或者說,很多事情只是短暫地在她心頭停留了一刻,又飛走了。她只能捕捉到雁過的影子,卻無法真的追上那雁飛。

  而陶眠似乎很習慣她這樣說話的方式,不僅沒有任何不耐煩,還耐心地給她重復剛才回答過的話。

  “阿九,遠笛已經故去,這位是我的新弟子榮箏。”

  “故去?”阿九緩慢地眨了眨眼,睫毛翕動,“怎么會故去呢……唉,我還為她留了一柄好劍。這劍鑄了整整三年,一直等著它的主人呢。”

  阿九說她自己不會別的,只會做這些鐵疙瘩銅疙瘩。陶眠是她的摯友,陶眠的弟子自然也是她的朋友。她的朋友很少、很珍貴,她本來準備了自己最能拿得出手的禮物,要送給陸遠笛。

  聽說陸遠笛已經亡故,盡管素未謀面,阿九卻依然傷心。她鑄劍時人劍合一,心里念叨著對方的名字,勾勒對方的相貌,每一柄自她手里流出的劍,都是傾注了鑄劍匠人大量的心力。

  所以哪怕沒有見過面,阿九卻認為已經和對方相識許久了。

  眼看摯友如此傷懷,陶眠心里也難過。他怎么能不難過?都是至真的性子,阿九為他的徒弟悲傷,而他是真切與對方相處了那許多歲月,自然更是懷念。

  但陶眠不能任由自己頹喪下去。他給阿九又倒了一杯熱茶,叫她暖手。阿九是個很容易陷入某種情緒就難以自拔的人,或許這才使得她在鑄劍制器這方面擁有無與倫比的天賦。

  “遠笛最后回到了桃花山,她很安詳。阿九,只要活著就能等到重逢。她遲早會來取走這柄劍。”

  阿九雖然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,但也很聽勸。她信任陶眠,所以對于他的話從不質疑。

  于是她一手撫過自己的臉頰,讓那些哀愁的情緒消散。

  “好,那劍,我便先為她留著。陶郎,此番你來玄機樓,又是要找阿九幫什么忙呢?”

  阿九知道他無事不登三寶殿。她、陶眠,以及遠在天邊的薛掌柜是多年的老友,彼此都很了解對方到底是什么德行。

  陶眠也不跟她客氣。

  “小花有一柄劍,陰差陽錯被人丟在角落吃灰很長時間。這靈劍一旦離開主人就要被消磨掉不少靈氣,成為平庸的凡劍。阿九,此番我特地前來玄機樓,正是想請你專門瞧瞧。”

  阿九一雙明澈的眼先是直視陶眠,聽他把話講完,又轉而看向了一言不發的榮箏。

  “陶郎。”阿九的語氣變得遲疑,像是在猶豫該不該說實話。

  “阿九有話直言便是。”

  “榮箏姑娘的身體已經容不得她再折騰,”阿九的眼神厲害,不管對人對器,“這劍還有修復的必要么?現在它變得平庸,反而是一件好事。如果它振作起來,那就要吸食主人的靈氣。榮箏姑娘,這樣真的好么?”

  她最后一句話問到榮箏本人。

  榮箏沉默著,沒有立刻給出一個回復。

  陶眠和阿九也不急,等待她慢慢抉擇。

  良久,榮箏開口了。

  “雖然修復之后,它會依賴我而生,但??還是麻煩九姐姐了。”

  陶眠微微皺起眉頭。

  榮箏知道他在想什么,笑了。

  “放心吧,小陶。我答應過你,不會復仇。我說到做到。

  我只是要拿回本該屬于我的三件東西,我的前半段人生有殘缺之處,我要把它們補全。

  至于這柄劍??雖然封存更好,但如果這樣,和放任它在芙蓉府吃灰又有什么區別呢?它陪伴我諸多個日夜,已經算是我的半個老友,我沒辦法眼睜睜地看著它失去往日的風采,那樣會讓我覺得自己也在死去。

  死亡是終究要到來的,不能因為避諱它,而放棄許多熠熠生輝的日子。

  所以九姐姐,這算是我的請求。請你把它修復吧。”

  阿九看了陶眠一眼,陶眠閉了下眼睛,無奈地微微點頭。

  有什么辦法呢,這是他的徒弟。

  阿九也應了下來。

  距離取劍需要一段時間,阿九讓陶眠等她消息。

  臨別時,榮箏小聲問陶眠,他到底有沒有負過美麗動人的九姐姐。

  阿九耳朵也好使,聽見榮箏的問話,笑言:“陶郎,連你的徒弟都覺得我們很相配呢。”

  陶眠裝傻充愣。

  “我這徒弟月老轉世,看見男人女人就想湊一對。”

  阿九在他身后幽幽嘆氣。

  “你看,和你開個玩笑罷了。唉,陶郎啊陶郎,你何時才會為某個人駐足呢……”

  陶眠終究不語。

  這少人來往的角落開了一扇窗子,窗外,街對面一座秀麗小院,兩個少女在嬉戲打鬧,其中一個望見月門外的少年,就停下了動作,悄悄躲在一株花樹后面看他。

  亂紅飛過秋千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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