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日成親之后剛滿月,就帶著新婚妻子回到桃花山。

  當這對新婚夫妻穿著樸素的衣裝,牽著手站在桃花山的山路口時,陶眠還有點不敢相信。

  “元、元日?”仙人的神情頓時變得明麗,“怎么回來了?”

  元日含笑上前,和他的夫人一起。

  “陶師父,成親那日只顧著忙活,沒來得及與你好好說說話。晚煙催我好幾次了,說來桃花山與您見個面。”

  夏晚煙一襲水色長裙,如出水芙蓉。哪怕沒有過多的點綴裝飾,她的光華絲毫不減,是個十足的美人。

  她生了一雙笑眼,未語先笑,嘴角揚起的那一絲弧度,和元日還有點像。

  兩人是有夫妻相的。

  夏晚煙身子孱弱,卻不是內向靦腆的性格,和陶眠打招呼的時候也很熱情。

  “陶師父好。平時總是聽元日念起您的名字,今日終于得以一見。果然是不染塵俗的仙人之姿。”

  元日沒有暴露陶眠的仙人身份,所謂仙人之姿,是夏晚煙見到陶眠的第一感受。

  不像浸染在俗世之人,反而更像天邊的仙。

  陶眠笑著搖頭,說哪里有什么仙人之姿,只是守在這山里久了,也沒個人說話,來了客人就顯得遲鈍罷了,還讓元日夏晚煙別介意他招待不周。

  三人說笑著來到了道觀中。夏晚煙雖然好奇心重,但教養還在。沒有主人的同意,她不會亂走亂瞧。

  倒是陶眠看穿了她的心思,讓元日帶他妻子在山中轉轉,不用拘謹。

  正好留給他時間做晚飯。

  元日本來是打算聽從陶師父的安排,帶妻子隨處走走。一聽陶眠要做飯,他趕忙留下了。

  “陶師父,還是我來做吧。”

  “那晚煙,你就自己轉轉。這山里沒什么危險,但也盡量別走得太遠。”

  夏晚煙“哎”一聲,應下。主人家都答應了,她也就順著自己的好奇心,四下逛逛。

  其實沒太走遠,只是繞著道觀,走了一小圈。

  她看見了空蕩蕩的雞籠,還有院子外,有一處拆到一半的柵欄。以前應該是圍起來的,不知道養過什么。

  臥房只有三五間,另外還有兩三個房間上著鎖。

  窗子開著,夏晚煙匆匆一瞥,瞥見了許多古舊典籍,還有一些小孩子用的木劍、疊起來的道服、筆墨紙硯、單獨成摞的話本子、一箱五彩的風箏、一條能套在手上的紅繩,上面系著一個鏤空的小球。

  另外那間敞開窗子的房間,里面都是各類藥草,還有摞得整整齊齊的兩沓子藥經。

  這些應該都是故人的舊物。她記得元日與她說過,陶師父收過六個弟子。

  她問相公,這些弟子如今身在何方,元日卻只是沉默,避開了這個話題。

  元日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,夏晚煙猜到一些,并沒有深究。

  現在真正來到桃花山,看到這些東西,也算是印證不少她的想法。

  這些屬于故人的東西,她不敢多看,怕冒犯到其中安睡的魂靈,很快又回到了院中。

  陶師父搬了個板凳,坐在伙房中間的空地上,點菜,看青年在他面前轉來轉去。

  青年問他吃什么,陶眠也不客氣,點了幾樣。

  元日一一應下,脾氣好極了。

  除了陶眠點的,他還為自己的妻子,額外準備了兩道愛吃的菜。

  他們在桃花山流連三日才離開。

  這三日都是陶眠陪著他們游山玩水。晨起在林中散步,傍晚踩著一地的落花歸來。

  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天,夏晚煙都不想走了。

  她還困惑著呢,怎么自家相公能舍得這樣的神仙日子,非要想不開,去考取功名。

  彼時元日正在削一顆土豆,坐在矮小的板凳上,兩腿岔開,面前擺著一個裝滿水的水盆,里面是已經削好皮的兩個土豆。

  妻子抱著膝蓋,兩手托臉,坐在他對面的板凳,嘴里嘀嘀咕咕。

  元日有條不紊地給土豆脫衣服,等她碎碎念完,才笑著回她——

  “要是我不考取功名,不去京城,又怎么能遇見你。沒有開始,就沒有后來。”

  夏晚煙聞言,先是一怔,紅暈登時爬滿她的臉頰和脖頸,比天邊的晚霞還要紅。

  “油嘴滑舌的。”

  她把臉埋在胳膊里,嘟囔一句。

  元日笑眼望著妻子,把一顆完好的土豆放進盆里。

  “土豆絲還是土豆塊?”

  “土豆泥。”

  “那我把它們搗碎了?”

  “別!還是土豆絲吧。”

  “好——”

  他們在伙房你一言我一語之時,陶眠就躺在屋檐上,看著天邊的夕陽一點點沉下去。

  夫妻之間的碎語也傳到了他的耳中。他一言未發,眼睛微微彎起來。

  等到離開的時候,夏晚煙跟陶眠久久地道別。

  “陶師父,”她也隨著元日叫,“一定要再邀請我來啊!”

  陶眠忍俊不禁。

  “晚煙,這已經是你今天第五遍說過這句話了。”

  “不是,我真的擔心,你徹底歸隱閉關,我就來不了了。那我會威脅元日,不請自來的!”

  “安心,只要我在這里,桃花山就永遠向你們敞開。”

  “那我們下次再會——”

  “嗯,下次見。”

  元日和陶眠又說了幾句話,仙人讓他們小夫妻照顧好自己。

  他們接下來還要去蔡伯那里。

  比起京城,蔡伯還是喜歡待在他這偏僻的家中,不受外人打擾。

  所以元日成婚后沒幾天,他就從接連不斷的酒局中逃出來,回到這犄角旮旯繼續養老。

  這一個月發生了很多事。

  等元日和夏晚煙來到蔡宅時,蔡伯其實早已經病入膏肓了。

  在為元日的婚事奔波時,蔡伯就感到自己的身體不大妙。

  但那時他想為元日做最后一件事,所以強撐著,堅持了下來。

  等元日的婚事結束,京城中一些老友找上他敘舊,他也沒忍心推拒。

  每一個要離去的人,都有他想要道別的人。

  蔡伯也在和他的過去辭別。

  等他回到桃花山,陶眠得知他病重,出了不少力氣。

  是蔡伯自己不愿給人添麻煩,主動放棄了。

  這回元日帶著新婚妻子來探望他,是蔡伯沒想到的。

  他欣喜之余,又慶幸,還能和這孩子,最后道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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