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錯小說網 > 馭君 > 第三百零五章 死諫
  罪證!

  何來罪證?

  濟陽郡王臉頰上的肉往下耷拉,草草看了一下魏王,見魏王臉上也掠過一絲慌亂,心里咯噔一下,嘴硬道:“污蔑!一定是你和大理寺合謀,不然你怎么只讓大理寺去取?”

  魏王腦海中浮現的卻是濟陽郡王撕毀鄔瑾《易經》時的情形。

  那件事最終以賠償了事,他等了許久,都沒見到鄔瑾出手,沒想到竟然應在了這里。

  若是平常彈劾,就是有一百種罪證,他們也能壓下去,濟陽郡王所受的責罰,無非是還地于民,罰俸而已,不會傷筋動骨。

  可眼下,鄔瑾指責皇帝不明,皇帝若是不動魏王,就是真的坐實了不明。

  不妙。

  他一面去看低頭不語的太子,一面瘋狂思索,要將此事敷衍過去。

  鄔瑾搖頭:“因為御史臺有失公正。”

  御史中丞傅嚴掀動眼皮,看向跪地的鄔瑾——分明跪著,卻比他們站著的還要筆挺,他想為自己辯解,但細細一想此事,又將嘴巴閉上,眼看手下幾個領侍按捺不住,忙以眼神示意。

  而鄔瑾,明知自己置于業火之中,依舊面不改色:“陛下,臣奏本未完。”

  皇帝牙關咬的死緊,兩眼如同鉤子,要將鄔瑾剩下的話一并鉤出來。

  他一字一頓:“說!”

  鄔瑾從善如流:“其二,陛下不善。

  寬州百姓,敬信天子,堡寨將帥,征戰數載,振兵掠地,昂首迎矛,而宣皇威,君授良將,綱維天下,彼時民安、食足、兵精,陛下順天應民,有堯舜之德,禹湯之仁。

  然因不明,而生巨蠹為巨害,吞噬脂膏,陛下無復尊主庇民之意,金虜重兵圍高平寨,軍情八百里加急,乞請援軍,陛下不增兵,不派火藥,不發兵刃,關閉寬州城門,與金虜一同圍困高平寨,令堡寨失兵數萬,肝腦涂地,白骨如山,餓死城臺。

  陛下亦置寬州百姓于兵亂之中,城郭通衢,行人斷絕,瓦礫遍地,戰事雖捷,兵已成禍。

  天下民,無有貴賤,皆是陛下之民,為江山之基石也,陛下有失君臣之道,士兵含怨,有失君民之道,人心離散,為天下人所不恥!”

  鄔瑾所言,再中皇帝隱痛。

  為天下人所不恥!

  金臺上的皇帝,滿口血腥氣,血從心里往上翻,從齒縫中往外溢,雙目睜的通紅,死死盯著鄔瑾,手指抓在御座扶手上,骨節已成青白二色。

  他面沉似水,目光已成一把刀,望到哪里,哪里就會成一片血海,立在他身旁的張供奉汗流浹背,僵在那里,眼珠子都不敢轉一轉。

  整個朝堂,都浸在晨曦中,明堂已成,金碧輝煌,朝臣卻是呆若木雞,魂飛魄散。

  他們心里都在吶喊:“他怎么敢?”

  承受著皇帝無聲震怒,這寶殿也仿佛隨時會碎,他們面色慘白,持著笏板的手,止不住的哆嗦。

  樞密院吳鴻喆戰戰兢兢,只恨自己眼不花耳不聾,將這不善之言,聽得一清二楚。

  軍情急奏,樞密院未曾盡職——他們看皇帝臉色,明知此事不妥,也不出言反對,恪盡職守。

  高臺上,皇帝擠出來三個字:“繼續說!”

  朝臣被這狠厲沙啞的聲音嚇得發抖,鹽鐵使鮑正手抖,笏板竟脫手而出,幸而兵部東方權眼疾手快,替他捉住,兩人轉瞬之間出了一身透汗,鮑正腿軟的幾乎站不住,臉色慘白,豆大的汗從額頭滴落。

  鄔瑾鎮定如常,置生死于度外:“其三不正。

  寬州邊關,歸德將軍莫聆風年少英才,天下聞名,臨危立權,提刀振臂,躬身舉寨,大敗金虜,行非常之事,立非常之功,有大造于國朝。

  王景華鷹犬之爪牙,提槌敲鼓,祁暢承恩袖蛇之徒,除忠滅良,御史臺以人人可造之金環為證,包藏禍心,外托問詢,內實刑訊,摧折棟梁。

  朝堂之上,股肱之臣,戴烏紗,持象牙笏,口呼忠義,實則顧念自身,凡事欺心默然,有語者,亦為陛下語,時日長久,逆陛下心者,皆為逆本。

  今日歸德將軍蒙冤受難,陛下不為棟梁之才正名,反謂御史臺行問詢之責,假江山以濟私,為大不公。

  陛下雄才大略,知唯有道者能以往知來耳,君以懷德之道御天下,仁義之至,則神明清澈,勢若雷霆,位重泰山,中興業隆。

  臣讀圣賢書,敢不盡忠?有此進言吐誠,萬望陛下內懷憂,外懷仁,萬物之心乃服,名垂千載。”

  金臺上的皇帝不再暴怒不止,而是目露兇光,眼前的鄔瑾,已為血色掩蓋,將為死人。

  他沒有看錯,鄔瑾確實是一把斬斷國朝腐弊的利劍,卻沒想到,劍為雙刃,持劍者,亦會被這把劍傷的血肉模糊。

  劍一出鞘,就傷在了致命之處。

  而他的臣子,他的愛卿,訥訥不敢言,跪的跪,站的站,原來都是軟骨頭。

  金光中翻飛著金屑,血腥味在他口中和鼻尖彌漫,金臺御座,原本就是砌在白骨和血肉上的,書生堅不可摧的風骨,注定也是寶座之下的墊腳石。

  他看向太子,看向魏王,看向朝臣。

  這些人留意到了皇帝山岳般壓下來的目光,從前他們在這波詭云譎的朝堂里攪弄風云,爭相出列,今日卻邁不動腳。

  他們惶恐、驚懼,額上汗打濕幞頭,迫切希望有人能出來解圍。

  魏王兩條腿邁了出來,拱手道:“陛下,臣有話想問鄔學士。”

  皇帝深吸一口氣,已經僵硬鐵青的手松動,這時才驚覺自己后背已經濕透,里衣成片地貼在背上。

  “準。”

  魏王看向跪在地上的鄔瑾:“鄔瑾,你以諫言之名,痛陳陛下有私,看似問心無愧,實則是你內結莫家,外通金虜,狂辱圣顏,虎狼之心,路人皆知!”

  鄔瑾問:“莫將軍之罪已定?”

  魏王一愣,還未開口,鄔瑾已經昂首道:“其罪未定,何來通敵一說?”

  魏王喝道:“她的罪沒定,你的罪卻是到了身上,你這般死奏,為莫家出頭,污蔑天子,是在為誰謀劃?”

  他意有所指,看向太子:“圖謀兵權者,是莫家,還是另有其人?”

  鄔瑾搖頭:“無人指使,只因蚊蠅聚集,天下無道,以身殉道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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